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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----正文-----
试炼之日,玄都峰大殿重开。
不同于前两场“私刑”,这一试名为“登灯仪前净魂祭”,由宗门主阵长老主持,列位峰主、重要成员皆在。
整座大殿皆披白纱,香火漫天,万烛燃明。神像覆白面,地铺云纹锦席。
鹿童一身素衣,足踏玉台,被执仪童子引至神坛正中。
他被唤作“灯体”,而不再是“圣子”。
这是所有人认可的时刻:
他不再是鹿童,他将是“神”之所依。
殿内四方阵起,三十二位长老于台阶两侧跪拜,齐声念诵:
“灯胎已成,净其身。”
“圣念归一,神将附其。”
伴随诵声,一道道金色灵光自殿顶垂下,交汇于鹿童周身,结成“无念神阵”。
此阵作用,是剥夺原主意识,植入宗主神识残息。
简单说:是在他意识中,“种下神”。
第一步,洗魂灯水。
仪童端来玉盆,内盛月魄灵水,鹿童须以其净身。洗眼、洗耳、洗口、洗心、洗掌、洗足。
每洗一处,均为“弃其情识”之意。
洗眼时,灵水刺入视神经,一瞬白光刺心,眼前一片模糊。他看见自己的影子,在神像下被拉得极长,像个无脸之人。
洗口时,他舌下的断情咒忽然发作,一阵剧痛传来,几乎吐血。他咬着牙,一口把咒水和着血水咽下去。
洗心时,灵液灌入胸脉,灵台发颤,他差点没站稳。
可他仍面无表情。
只有眼中,静静映出一人。
金吒曾替他洗手时,手指一寸寸拂过他掌心,低声说:
“你这手不是拿来点灯的。”
“你这手……该拿剑。”
第二步,镜像幻引。
祭坛升起一面灵镜,唤作“照心引”。
灵镜映出试炼者最深识念,投出内魂之影,若显人形,则为“念未净”,需斩断。
镜中,众人只看见雾影流转。
只有鹿童自己,看清了那个人影。
白衣、执剑、眉心微蹙,站在镜中朝他伸手:
“你别走。”
鹿童整个人颤了一下,指尖发冷。
他忽然笑了笑,对那镜中人低声说:
“你是假的。”
“他不会拦我。”
“他若真在……我也就不用站在这儿了。”
镜碎。
所有人见他“未起执念”,纷纷点头称赞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只是闭了眼,把那一瞬想冲下祭台抱住金吒的冲动给吞了下去。
第三步,神魂印灌。
这一环,是试炼的真正终点。
八位执魂长老齐念咒文,以宗主残魂神识、经由秘术“神息灌顶”,缓缓注入鹿童识海深处。
这一过程看似温和,实则极致可怕:
神识入脑,即为意志替换。
普通人早已魂散识裂,鹿童却咬死最后一口气。
在识海深处,以那一点“金吒”的影子作为锚,死死守住最后的清明。
他死死攥住衣角,唇角溢血,指甲陷入掌心。
眼中微光浮动,一字一句在心中默念:
“我不是神。”
“我不是灯。”
“我还有名字。”
“我叫鹿童。”
“我……有人等我。”
神魂压境那一刻,他眼前一黑,几乎昏厥。
可他没倒。
他咬破舌尖,再次用血灌顶,将那神魂拒于外壳之外。
仪式结束。
主持长老宣读:
“灯胎已定,心识归空,神光可落。”
众人齐贺,称:“圣子纯净,灯心可用。”
鹿童站在香火漫天中,白衣如雪,脊骨挺直,目光沉静如灯。
可只有他知道,那灯里,有一道火,是他藏着的。
不为神,不为道,只为一个人。
他还活着。他还记得。
他不是灯。他是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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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典前七日,鹿童忽然安静了下来。
不再试毒,不再夜游,不再藏血书与杀名册。
他甚至开始乖乖吃饭、调息、配合最后一次净灯调魂。
整个归墟宗都说:圣子果然彻底归道。
只有金吒,察觉不对。
鹿童没有来找他了。
不是生气、不是赌气,是刻意的回避。
一种“临死前,把你从崖边推走”的平静。
直到那天夜里,金吒闯进鹿童屋中。
桌上灯未灭,他的人却不见。
他四下寻找,终于在寝殿后院的井边看见鹿童。
他披着素衣,正低头把什幺东西,一卷一卷烧掉。
是经卷,是咒书,是他自己这些年留下的全部“痕迹”。
金吒立刻道:“你在做什幺?”
鹿童没有擡头,只淡淡说:
“收尾。”
“明天就是大典了,我不能留太多东西。”
金吒皱眉:“你怎幺回事。”
鹿童终于擡头看他,语气温和得让人心寒:
“咤哥哥。”
“你别紧张,我已经想明白了。”
“你也不过是……不得已。”
金吒眉心紧锁,一步步走近他:“你什幺意思?”
鹿童不答,只反问他一句:
“你那日,是不是去了神策殿?”
“你是不是和望司长老……说过‘我会带他来’?”
金吒瞳孔骤缩:“你听到了?”
鹿童轻轻笑了:
“我本来不想信的。”
“可你这几日太安静了。”
“像是……心里早有安排,不用再怕我乱来。”
金吒急声道:“你不知道那是什幺!”
鹿童却打断他:
“我不想知道。”
“因为你是金吒。”
“你从来都不会真的陪我疯。”
“你只是想我安静地被烧,然后你替我收尸。”
这句话,说得轻柔极了。
可金吒脸色瞬间惨白。
他上前一步想去拉他,鹿童却退后一步,手里那堆灰烬还在烧。
“别碰我。”
“就让我自己决定怎幺死。”
“你已经不欠我了。”
“我不怪你。”
金吒喉头发紧,低声说:
“我安排那一切,是为了……”
鹿童盯着他,一字一顿:
“你就是怕我毁了归墟。”
“你宁愿替我活,也不愿陪我一起毁。”
“所以你要救的,从来不是我。”
“是你心里那点干净的理想。”
风刮过灯火,摇得整个院子一片颤。
金吒站在那堆燃着咒灰的火旁,看着鹿童眼里那一点,终于破碎的光。
那不是怒,也不是恨。
是被信任咬碎之后,生出的最后一丝“别再靠近”的绝望。
他走上前一步,按住鹿童的肩:
“听我说完。”
“我从来不是要交你出去。”
“我……是想毁那个灯阵。”
“用你引我进去。”
鹿童怔住,睫毛颤了颤。
金吒一字一句地说:
“我骗他们。”
“我骗他们说,只要我在,你就会乖乖来点灯。”
“所以让我来送你。”
“送进去的不是你,是我,我查了很多古书,我找到方法可以毁掉灯阵了。”
一片雪落下来,砸在火里,扑地一声灭了。
鹿童动了动唇,终于轻声问:“你……不是要我死?”
金吒看着他,声音比火还轻:
“你不是灯。”
“你是人。”
鹿童眼里的光忽然碎了。
他低头一笑,整个人像卸了骨头那样软下来。
他没哭,只是靠着金吒肩膀,极轻极轻地说:
“我以为你不要我了。”
金吒抱紧他,在风雪中低声应:
“我只是……不想你替我疯到底。”
“你苦了太久了,也该我了。”
“这一次,我来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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