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日黄昏，金黄的落叶铺满了小院。林文月抱着几册书走过，见唐婉宁独坐门槛望着飘落的槐叶出神，便笑着递来一本：“《新青年》新出的，唐……文霞也看看？” 那封面粗砺，纸张微黄。

唐婉宁迟疑地接过，翻开第一页，陈独秀先生力透纸背的文本便如惊雷般炸响：“青年如初春，如朝日……” 长久以来禁锢于深闺的蒙昧心田，仿佛被一道从未见过的强光骤然撕裂，照彻黑暗。她擡起头，院中那盏熟悉的油灯，此刻在她眼中竟成了点亮长夜的火炬。

从此，唐婉宁也开始随林文月去京师大听课，她的小屋在夜里也燃起了同样的灯火。作为教师的林文风，学识渊博，讲起《资本论》来，那些冰冷的词句在他口中化作活生生的悲怆图景，剖析着这吃人世道的根源；林文月则常带来北平城真实的“画册”——她们进步学生团体深入南城纱厂、贫民窟暗查的见闻。她讲起那些蜷缩在机器轰鸣中的孩子，“瘦得只剩一把骨头，棉絮钻进溃烂的手指里……”唐婉宁攥紧了母亲留下的旧匣子，木头的棱角硌着掌心，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灼痛。这痛，源于她从未正视过的世界。

后来，她鼓起勇气，第一次跟随他们，走向了南城那片烟囱林立、空气里永远飘散着棉絮与汗酸味的纱厂区。

昏暗的厂房里，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。空气浑浊，棉絮如同肮脏的雪片，无处不在。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，正吃力地搬运着沉重的纱锭，脚下一滑，纱锭滚落一地。监工粗鲁的皮鞭立刻呼啸着抽打过去，女孩手臂上瞬间浮起一道刺目的血痕。唐婉宁浑身血液瞬间冲向头顶，旧日深闺里所有的规矩教养轰然崩塌。她猛地冲过去，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个凶神恶煞的监工，将瑟缩哭泣的女孩紧紧护在怀里。那一刻，她身上那件早已褪色、缝补过的蓝布衣衫，仿佛成了唯一能屏蔽这人间风雨的屏障。女孩母亲阿珍，一个满脸菜色的女工，后来成了她在这片冰冷区域里最深的牵挂。阿珍握着她的手，那双手粗糙如砂纸，却带着绝望中的一点微温：“林小姐，你是好人……可这日子，真如点灯熬油，难挨啊……”她浑浊的眼泪滴在唐婉宁手背上，滚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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